“哈哈,那某就此谢过贤王爷了!”
言罢,兀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将酒杯缓缓放回桌案之上,双手居膝,双目望向长白山一十六峰,望向那天池湖水,久久无言,胸膛的起伏也渐渐缓了。
渐渐的那双惯看烽火的虎目慢慢失了焦,恍惚间,长白山的雪影与朱仙镇的黄尘叠在了一处。
那天池如一块巨大的玄冰,映着天上的红日,那松涛由远及近传入兀术耳中,仿佛百万兵甲缓缓而行。
而就在这时,池畔众军纷纷惊呼出声,却原来不知何时,周围山坡之上,雪原之中竟然显出百兽身影来。
那老狼王最先现的身,悄无声息地立在大军十丈外的雪坡上,碧荧荧的眼望着。接着是熊瞎子,人立着,厚掌垂在胸前。山狸子、野猪、鹿群。。。密密匝匝地围拢来,却都在大军身后停了步,随即竟然缓缓列阵而成。
众军士见此急忙就欲抽刀防备,可忽听自家贤爷出言,“众军闪开道路,放众兽上前!”
兀术闻言面带微笑,双眼掠过缓缓分开的北伐军,望向缓步上前的兽群,脑海之中思绪万千。
那年在黄龙府英姿勃发,千斤铁龙在他手中横飞苍穹,是何等气吞万里;开封城外,他坐看二帝衔璧,宋室蒙尘,曾以为这便是囊括四海之功;牛头山下,君臣在他手下困如笼鸟,几欲尽收江南烟雨……黄天荡的炮火、平定军的厮杀、朱仙镇的鏖战,一场场,一幕幕,如云烟过眼,此刻品来,那攻城略地的快意,竟与功败垂成的怅然交织一处,再也分不分明。
一时间兀术也有些疑惑,自己争了一辈子,算了一辈子,踏碎山河,搅动风云,可到头来,龙庭上的宝座不曾坐过一日,身后的功过却靠宿敌评说,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镜花水月,空劳神思。
一股深沉的疲惫与虚无感攫住了他,仿佛毕生心力都是一场玩笑。然而,就在这灵明将散未散之际,一声虎啸入耳,如闪电划破迷雾。
原本暮色颓然的兀术,眼中忽然绽出精光,一瞬间兀术忽然明白了,他兀术生来就是为了征伐!
就像这长白山的猛虎,天生便要啸傲山林,渴饮鲜血,饿食生肉,这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,是他完颜兀术的本来面目。若让他弃了那开山劈海的大斧,舍了那如臂使指的万千兵马,纵然能在这圣山之上,被尊为一人之下的大祭司,受尽部民香火,那又如何?那还是他完颜宗弼吗?那被圈养起来的神只,与那被拔去爪牙、囚于笼中的困兽有何分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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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念一生,如同黑暗中燃起明灯,照彻肺腑,明了本心。他这一生,非为虚名,非为帝位,甚至不全是为了大金国祚,他存在的意义,便在于沙场上的金戈铁马,在于智谋的纵横捭阖,在于那征服与被征服之间迸发的生命烈烈!胜,则席卷天下;败,亦当慷慨昂首!
想明白了这一点,今日谋败的阴霾尽扫,随即便见兀术从腰间取出一枚虎头鎏金符,轻轻放在身侧的桌案之上,继而轻声言道:“谢了!”
言罢,四太子目视兽群,群兽也随即哀嚎出声,一时间狼嗥熊吼鹿呦交织成古老的送葬曲,比任何梵唱都苍凉。原本归于平静的天池竟然又喧闹起来,只是与刚才的激沸不同,这次池水盘绕生漩,一道白气冲霄而起,在暮色中化作龙形,盘旋三匝方散。
“好。。。好。。。”兀术喃喃着,目光望向一旁,“岳鹏举,你我来世再战!”
只是这句话已然轻不可闻,那边岳飞更是只见兀术嘴唇微动,随即就见兀术头颅低垂,双目微阖。那庞大的身躯却依然端坐,风啸兽吼之间,似乎这位都帅还在发号军令。
一时间,四周军士也都面露悲戚。纵然两国交战、各为其主,但仅以习武从军而论,在场众人谁不暗自钦佩他完颜兀术?只见众将锵然抽剑,三军肃立,依古礼以刀叩盾,凡九响。每一声铿锵皆震落松枝积雪,簌簌飞白如天地缟素,权作对这位老帅最后的送行。
直到很多年后,这大金圣山周围的猎人们还说在风雪夜能听见金戈铁马声,说他那是完颜宗弼在操练兵马,在静待与岳鹏举再会猎于天地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