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什么这么怕朕?”延熹帝闭着眼问。
霞珠不敢说因为他有“狂症”,笨拙地掩饰着:“奴婢出身平凡,陛下身份尊贵……”
“尊贵?除了你,还有谁觉得朕尊贵?”延熹帝忽然睁眼,脸上怒意难掩。
霞珠被吓了一跳,双手从?延熹帝的头?上缩回胸前。
延熹帝看她这副模样,顿觉扫兴,他嘲讽道:“朕知道你为什么怕朕,朕有狂症的事情?恐怕已传遍宫廷了吧。你知道朕发病时是什么样子吗?”
霞珠不敢看他,愣愣道:“奴婢不知道……”
“朕犯病的时候,就会失去理智,脑子里想的都是从?前的事,等回过神来……便犯下不可?挽回之事。你本是医女?,可?曾见过类似的病人?”
“虽然奴婢未曾见过这样的病人,但《黄帝内经?》中说过‘悲哀愁忧则心动?,心动?则五脏六腑皆摇’,陛下的病情?既然是由心结而起,不解心结,恐怕再多药石也无济于事。”霞珠道。
“解心结……谈何容易。”延熹帝脸上扭曲的苦笑,更像是将?哭未哭的挣扎。
他混沌的目光从?华丽精致的天井转到霞珠脸上。
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圆脸,若说唯一出彩,便是那双黑白?分明,清澈湿润的鹿眼。看着这双眼睛,延熹帝就能明白?,这是一个对他不具威胁的人。
她不知何时忘记了恐惧,只以医者特有的关切目光凝视着他。
她在等他说出关于病症的更多线索,但他不能说,那是世上已无人知晓,而他决心要带进坟墓里的往事。
他不能说,因为恐惧已经?涌上心头?。
为了对抗这股令他骨头?深处都在颤栗的恐惧,他一把坐了起来,提起榻下的酒坛猛灌下去。
他想借着酒液麻痹自己,一坛酒很快就只剩在坛中晃来荡去的些许,然而梦魇并未远去,反而靠得更近了。
他听到了天京城破时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叫,嗅到了尸体?在火中烧焦的令人作呕的肉香,他看见后宫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妃子被剥光衣服,像牛马一样驱赶到一起,还看见了生?母吊在梁上的身体?,一滴滴带着尿骚味的液体?顺着她的裤脚滴落。
他就在那摊尿液的不远处,生?母死不瞑目的双眼注视下——一个面容狰狞的匈奴压得他喘不过气,他挣扎着,踢打着,可?都无济于事——他的身体?,他的灵魂,都被从?此撕裂了。
他再也没有逃脱出那一天的噩梦。
“唔——唔!”
回过神来,他已经?骑在圆脸宫女?的身上,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,她神色恐惧,眼中有泪光闪烁。
延熹帝如梦初醒,手上渐渐失了力气,往后瘫坐到地上。
霞珠连忙后退,一边爬起身一边拼命咳嗽着。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呆呆坐在地上的延熹帝,终于明白?了宫女?们对他讳莫如深、悬心吊胆的缘故。
幸好她还活着。
在这之前,她从?未觉得,医者是个比洗恭桶风险更高的行当?。
延熹帝不说话,她也不敢动?弹,但延熹帝呆坐的时间太长了,她久未回到椒房殿,皇后娘娘是会担忧的。
霞珠刚刚被掐过的喉咙火烧火燎,但她还是怯怯地开口道:
“陛下……头?还要按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