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山的石子路硌得龙靴发沉,风裹着远处的厮杀声飘过来,像钝刀子在两人耳边磨。
“陛下,再走几步就到了。”
王承恩的声音哑得像被烟熏过,他腾出一只手,把落在崇祯额前的乱发捋到耳后,指腹擦过皇帝冻得发红的耳垂。
崇祯没说话,只是偏过头,往西南方向望。
那里该是承天门,此刻却亮着连片的火光,染红了半块夜空。
连飘在天上的云都透着焦味。
“十七年了。”
崇祯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却盖过了风响。
他停下脚步,扶住一棵老槐树的树干,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。
“朕登基那年,才十七岁。
那时候魏忠贤还在,朝堂上乌烟瘴气,朕连夜批奏折,烛火熬干了三盏灯,就盼着能把这江山扶稳。”
王承恩垂着头,眼泪砸在石阶上,碎成小水花。
他想起天启年间,自己还是个小太监时,就见这位信王在书房里练字。
写的是“敬天保民”,笔锋刚硬,像要扎进纸里去。
“朕减了自己的用度,撤了江南的织造,可流民还是越来越多。
朕派了卢象升、孙传庭去平叛,可粮草总供不上,武将总互相掣肘。”
崇祯的声音渐渐发颤,他抬起手,看着自己的掌心。
这双手没沾过酒色,没碰过玩乐,只握过朱笔和奏章,可如今,却要握着亡国的命运。
“城破之前,朕去了奉先殿,给列祖列宗磕了头。朕问他们,朕到底哪里做错了?”
风卷着落叶打在两人身上,王承恩上前一步,紧紧扶住崇祯的胳膊。
“陛下没错!是那些大臣贪生怕死,是那些将领拥兵自重,是老天不佑大明!”
崇祯苦笑了一声,泪水终于滚下来,砸在龙袍的明黄纹样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可江山是在朕手里丢的。
朕是天子,万民的过错,最后都要算在朕头上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忽然变得清明,像是从漫天火光里抓住了最后一点尊严。
“王承恩,你记住,朕非亡国之君,诸臣皆亡国之臣。
诸臣误朕!
朕死后,任贼分裂朕尸,勿伤百姓一人。”
这句话说得慢,却字字千钧,砸在王承恩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