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淋清猛地抬起头,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,里面燃起的是混杂着恨意的疯狂火焰。
“仇人?”她的声音沙哑干涩,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,“我朱家行事磊落,何来仇人!就算有,也轮不到你来问!”
张帆对她的怒火无动于衷,只是陈述一个事实:“行事磊落,就不会被灭门。”
“你!”朱淋清气血攻心,一口腥甜涌上喉头,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。她撑着木板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。
是啊,灭门。
多么沉重,多么荒谬的两个字。
就在不久之前,她还是朱家最耀眼的天之骄女,家族是她最坚实的后盾。而现在,后盾塌了,化作了废墟,只剩下她一人,在这无边无际的茫然中漂泊。
张帆没有再说话。他只是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着她,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。这种审视,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。
木筏在沉默中靠岸。
那是一片泥泞的滩涂,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腐烂水草的气味。远处是一个简陋的渡口,几艘渔船歪歪斜斜地停靠着,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渔夫正在修补渔网,时不时投来警惕的视线。
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贫瘠与暮气。
张帆率先跳下木筏,脚踩在柔软的淤泥里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没有回头去扶朱淋清,径直朝着渡口走去。
朱淋清咬着牙,自己捡起那柄掉落的长剑,踉跄着跟了上去。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他面前示弱,即使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。
渡口旁有一间简陋的茶寮,几张油腻的木桌,几条长凳,生意很是冷清。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,正趴在柜台上打盹。
张帆走进去,在角落的位置坐下。朱淋清迟疑了一下,坐在了他的对面,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,也隔着血海深仇的距离。
“老板,两碗热茶,再来些能填肚子的干粮。”张帆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那老头的耳朵里。
老头抬起昏花的睡眼,懒洋洋地应了一声,慢吞吞地去准备了。
茶寮外,几个刚从船上下来的汉子也走了进来,他们满身汗臭和鱼腥味,一屁股坐下便大声嚷嚷起来。
“听说了吗?京都出大事了!”一个络腮胡大汉灌了一大口劣质茶水,咋咋呼呼地开口。
“什么事能比得上咱们出海打鱼还重要?是皇帝老儿又纳妃了,还是哪家王爷又造反了?”同伴不屑地嗤笑。
“去你的!”络腮胡一拍桌子,“这次可不一样!是朱家,那个炼丹的朱家,一夜之间,被人给平了!听说血流成河,连条狗都没剩下!”
哐当。
朱淋清手中的茶碗脱手而出,摔在地上,四分五裂。茶水混着泥土,溅湿了她的裙摆。
茶寮内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。
络腮胡皱起眉,不悦地盯着她:“这位姑娘,你什么意思?摔碗给谁看呢?”
朱淋清没有理他。她的身体在发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。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,只剩下那句“连条狗都没剩下”。
张帆抬起眼皮,看了她一眼。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规律的轻响,像是在计算着什么。
“没什么,”他开口,声音平淡地替她解围,“她身子不适,手滑了。茶钱和碗钱,我双倍付。”
说着,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,抛在了桌上。
那几个汉子看到银子,脸色缓和了些。络腮胡嘟囔了一句“晦气”,便不再追究,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。